老张头撅着屁股蹲在褪了色的蓝漆台阶上卷烟的火星子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他后颈叠着三层褶子汗珠顺着沟壑滑进洗得发硬的工字背心里。
斜对面的梧桐树正往下掉毛毛细碎的绒絮粘在男孩汗津津的后脖颈上凝成一片灰蒙蒙的疹子。
叔紫玉今天能下楼吗? 第五次了。
老张头掀起眼皮瞅着这个叫韩重的转学生像只淋了雨的鹌鹑缩着肩膀杵在树荫底下。
校服裤子短了半截露出的脚踝骨凸得像两粒核桃。
书包带子断了一根用麻绳胡乱绑着随着他掏塑料袋的动作晃来晃去。
这烤红薯还烫手呢。
韩重往前蹭了半步塑料膜上凝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圆斑您闻闻糖芯都烤出蜜了。
老张头猛嘬了口烟屁股烟草烧焦的糊味混着男孩身上的汗酸味直冲脑门。
他盯着三楼那扇紧闭的铝合金窗防盗网锈得发褐一条铁条耷拉着在风里吱呀吱呀地晃。
上周五暴雨他亲眼看见那截铁条被雷劈下来的——可第二天早上它又好端端焊在原来的位置。
东户二十年没住人了。
老张头往台阶上磕烟灰水泥裂开的缝隙里钻出根野草被他用拖鞋碾出青汁你见天儿来送吃的是打算招黄皮子还是请保家仙? 韩重喉结动了动校服领口被汗浸得泛白。
他仰头望着三楼窗台上那盆绿萝蔫黄的叶子垂在防盗网外像谁家孩子荡秋千荡过了头。
上周三傍晚他分明看见有根葱白似的手指在拨弄那些藤蔓指甲盖粉盈盈的还沾着紫荧荧的亮片。
上周交数学作业......男孩突然从书包里扯出个皱巴巴的本子纸张被揉得起了毛边您看这签名!紫玉三班学习委员紫玉! 老张头瞥见那抹淡紫色字迹后槽牙突然开始打颤。
二十年前那个梅雨天他蹲在同个位置修自行车链子三楼的姑娘也爱用紫色钢笔。
她总趴在窗台上写作业马尾辫梢系着铃铛风一吹就叮铃铃地响。
滚!老头突然暴起抄起墙角的铁簸箕往地上砸。
金属撞击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灰喜鹊韩重踉跄后退时踩碎了颗梧桐果黏糊糊的汁液溅在校服裤脚上。
他弯腰去捡滚到树根的红薯听见头顶传来咔哒一声。
三楼的窗帘裂了道缝。
那晚的雨下得像老天爷在泼洗脚水。
韩重把校服顶在头上缩在梧桐树最粗的枝桠间。
雨水顺着树干往下淌在他大腿根汇成条小溪。
闪电劈下来时他看见防盗网后浮着张苍白的脸——不是活人的白是搁久了的老照片那种泛黄的惨白。
紫玉!他刚喊出声就呛了满嘴雨水。
三楼窗户突然洞开绿萝盆咣当砸在树下陶片四溅。
韩重连滚带爬往下溜树皮刮得手心火辣辣地疼。
他摸黑扒拉开碎陶片在湿漉漉的泥土里抠出枚紫色发卡蝴蝶翅膀上的水钻掉了两颗像哭肿的眼睛。
第二天早自习韩重攥着发卡冲进教务处时老周正在往保温杯里续枸杞。
热水浇在发卡上腾起白雾班主任的圆框眼镜顿时糊成毛玻璃。
三班学习委员是王胖丫上周刚转去体校练铅球。
老周用钢笔尖戳着值日表紫玉?这名字听着像二十年前...... 钢笔突然在纸上洇出个墨团。
韩重看见班主任的手在抖枸杞在热水里上下沉浮像许多颗小小的心脏。
二十年前的毕业照从档案册里滑出来时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地掉。
泛黄的照片上第三排最右侧空着个位置只有椅背上搭着条浅紫色发带。
老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枸杞水泼在照片边缘模糊了下方那行小字:1999届高三(3)班毕业留念。
她......老周摘了眼镜用衣角猛擦那年市里严打早恋有个姑娘在梧桐巷...... 下课铃炸响的瞬间韩重已经冲到了梧桐巷口。
老张头正在锁单元门铜锁链缠了三圈半。
男孩像条泥鳅似的从他腋下钻过运动鞋在台阶上打滑的声响惊动了楼道里的声控灯。
昏黄的灯泡滋啦滋啦闪照见墙皮剥落处露出的旧报纸——1999年6月15日的《晨报》社会版头条标题残缺不全:......花季少女......顶楼...... 三楼东户的防盗门把手结着蛛网。
韩重踹门的瞬间铁锈味的灰尘扑了他满头满脸。
夕阳从碎裂的窗帘缝里斜切进来把客厅劈成明暗两半。
暗处的老式座钟停在四点十五分钟摆上栖着只风干的壁虎。
明处的茶几摆着半杯奶茶珍珠早已缩成黑芝麻大小杯壁上凝着紫红色的口红印。
出去!老张头的咆哮在楼道里撞出回音。
韩重扑向卧室时被拖把杆扫中了膝盖整个人栽进霉味刺鼻的衣柜里。
樟脑丸滚过他的鼻尖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拂过耳垂——是条挂在衣架上的白裙子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校徽别针上缠着根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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