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封院内堂气氛沉凝如铁。
这里是同考官的阅卷之所与外间初审官们的嘈杂不同此地安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轻响。
端坐在此的无一不是从翰林院、国子监精挑细选出的饱学之士个个眼高于顶腹有诗书。
他们见过的锦绣文章比寻常读书人一辈子读过的书都多。
“唉又是一篇无病呻吟之作。
” 国子监博士周延年放下手中的一份誊录卷揉了揉发酸的眉心语气里满是失望。
“辞藻倒是华丽可惜言之无物如同沙上建塔风一吹就散了。
” 旁边一位翰林院学士也摇头叹息:“如今的举子越发急功近利只知堆砌辞藻揣摩上意却忘了文章的根本在于‘言志’在于‘载道’。
” 几位同考官纷纷附和言语间是对当今文风日下的痛心疾首。
他们是大乾文坛的守门人。
任何想要跃过龙门的卷子都必须先经过他们这道最严苛的关隘。
就在这时。
“哐当——!” 内堂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众人眉头一皱齐齐望去。
只见翰林院典簿刘复礼披头散发衣襟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手中死死地捧着一份卷子像是捧着自己的身家性命。
“放肆!” 周延年勃然大怒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刘复礼!此乃阅卷重地你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刘复礼却对他的呵斥充耳不闻他只是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穿过人群直勾勾地盯着坐在上首的本次同考官之首翰林院侍读学士孙承宗。
“孙学士!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的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极致的激动与恐惧。
“疯言疯语!来人将他拖下去!”周延年怒道。
“等等。
” 孙承宗开口了。
他年过六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向来以严苛着称。
他看出了刘复礼神情中的不对劲。
那不是单纯的疯癫而是一种被巨大神迹冲击后凡人失魂落魄的模样。
“什么东西拿过来。
”孙承宗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刘复礼一个激灵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踉跄着上前将那份被他冷汗浸得有些发潮的卷子用颤抖的双手呈了上去。
“圣……圣卷……” 他吐出这两个字便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圣卷?” 内堂中的所有同考官都发出了嗤笑。
何其狂妄! 自大乾立朝以来谁的文章敢称“圣”? 孙承宗也是眉头紧锁带着一丝不悦接过了卷子。
入手微温。
他心中有些诧异但并未在意展开了卷宗。
《为生民立命疏》。
六个字如五座山轰然压入眼帘。
孙承宗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他身旁的周延年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狂生敢发此宏愿!” 孙承宗没有说话目光下移。
“臣闻天道高远然其本在人……” 只是一句。
孙承宗脸上的不悦凝固了。
他那双阅卷无数早已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波澜。
这文字没有技巧。
或者说它本身就是最高的技巧。
它不讲道理它本身就是道理! 孙承宗不受控制地继续看了下去。
当“饥者食寒者衣劳者歇冤者白。
此四者即为天心!”这十六个字清晰地映入他的视网膜时。
他握着卷子的手猛地一紧! 纸张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感觉自己的文宫那座由“礼、法、序”构建而成的坚固城池被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狠狠砸中! 城墙在龟裂! “孙学士?” 周延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好奇地凑了过来。
只看了一眼周延年的呼吸也骤然停滞。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这……这……胡言乱语!一派胡言!”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了起来。
可他的声音里却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的颤抖。
更多的同考官围了上来。
然后内堂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一声声愈发粗重的喘息。
“均田亩……” “革吏治……” “开民智……” 这三策如三柄开天巨斧一斧斩向世家的根基!一斧劈向官僚的骨血!一斧凿向圣道的垄断! 在场的每一个人非富即贵本身就是这个旧秩序的既得利益者。
这篇文章在要他们的命! 他们本该愤怒本该将这份卷子撕得粉碎再将写下它的狂徒碎尸万段! 可是他们做不到。
因为在这三策之下还有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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